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岁月神偷:天问·人间

  • 罗启锐


失落的告解

上馆子吃饭,不要走进厨房,那里有令你反胃的东西;当导演拍戏,不要走进制片室,那里有令你腾鸡的混乱;作观众欣赏,不要走进后台,那里有令你惊愕的真相。

创作的过程,是痛苦的、戆居的、孤独的、自虐的、神经质的。

佐治·夏理逊说,创作可以减轻他的心理压力,有点像一次失落的告解。

这当然是非常形而上的说法,不过,倒令我想起披头四灌录Hey Jude时的一段小插曲。

那是一次很有趣的录音,事实上,当保罗·麦卡尼引腔唱出第一句歌词的时候,灵高·史达这傻小子刚溜去了厕所。

保罗以为灵高在鼓室里,大安旨意开始灌唱,灵高在马桶前听到歌声,三扒两拨地跑回录音间,飞快、狼狈却又无声地潜回座位。

保罗一边唱着这呕心杰作,一边眼尾却瞄见自己这个混蛋拍档,拉链也未拉好地爬上鼓手座位,保罗啼笑皆非,但仍保持着声线和感情,唱完这句歌词,预备重唱。

也就在这时,灵高拿起鼓棍,千钧一发地敲下——不迟不早,完全应棍。

如戏班人所说,保罗食正呢槌锣鼓,莫名地兴奋,灵高就更是洋洋得意,其他两个披头也同时士气大振,四人继续唱奏下去,竟一次过便录完这首经典作品。

当然,对灵高·史达来说,这次创作过程,并没有减轻他的生理压力,也不是什么失落的告解,而只是一次失落的小解。


天问(英玛·褒曼:上)

英玛·褒曼曾经是我最心仪的三个导演之一,与俄国的塔可夫斯基、日本的黑泽明,仿佛同样超越了电影导演的范畴,而升华至一代哲人的境界。

英玛·褒曼的电影,名字都无奈深沉:《第七封印》、《哭泣与细诉》、《野草莓》、《面对面》、《羞耻》、《穿越黑暗的玻璃》等,都明显地背负着基督教一直解脱不了的原罪与内疚,痛苦地祷告,苍白地寻找。

活地·阿伦认为英玛·褒曼是有电影史以来最伟大的作者,事实上,研究这位瑞典导演的书籍,是古今中外的电影人之中最多的,单是英文版本,便有三四十部之多,在欧洲尤其被尊崇为殿堂神祗。

但这位人间神祗,其实跟你我一样,对生命一直惴惴不安,疑惑不解,他曾坦白地承认,自己没有自杀,只是由于对生命尚有一点好奇,想知道明天世界究竟会怎么样发展下去。

但褒曼找不到答案,人们也找不到答案,惶然问苍天,酒洒人间都是怨。于是更加疑惑、揣测、自行判断、自我放逐,走向伊甸园东,迷失伊甸园外。

英玛·褒曼很少接受访问,说自己不懂讲话,就是瑞典语也说不好。仿佛他一直徘徊在无花果树下,苦思踱步不能自拔,令人想起他电影中一个重复又重复的命题:

人间不断天问。上苍却默然至今。


人间(英玛·褒曼:下)

英玛·褒曼离开电影创作,算来已超过十年,这对他自己和他的追随者来说,同样是个痛苦的决定。

然而,电影创作的压力,一直令褒曼处于愤怒和忧郁的边缘,他既渴求完美,作品中的一切细节,从剧本、摄影、美术、剪接、布景以至道具,都要亲自过目和决定,整个创作和制作的过程,遂更形缓慢紧张,他也与八二年拍完当时的告别作《芬妮与亚历山大》之后,转向了舞台剧。

舞台剧较电影有几点占优:制作较廉,跟观众有直接沟通,而且演出可以每天修改,这些对一个艺术上的不断革命论者来说,又真是相当重要。

英玛·褒曼这几年的舞台作品,仍贯彻他一向的悲天悯人,取材包括易卜生的《傀儡家庭》、奥尼尔的《长路漫漫入夜深》等,保持原著精神之余,亦作了相当争议性的改动。

《荒幻录》主角藏在内心的伤口,索性改做明显的脸上疤痕,尤其令观众震惊,也隐隐显示了英玛·褒曼已开始按捺不住自己的焦躁与不安。

他曾经应邀到好莱坞去,闲日无聊,独自漫步街头,南加州的阳光温暖和煦,熏风细细吹来,完全是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致。

人在画图中的英玛·褒曼终于忍不住,在电话亭摇了个长途电话给他在瑞典的太太,大声地说:“这里有很多的太阳,很柔的风,很少的人,很静的环境,他妈的,真是个人间地狱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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